这光子拿到的只是一张凭证而已，这代表木作坊收到了一匹货，而这些货的钱可是在府库那边。
在古代仓库是两个地方，代表着粮仓和银库，而府库就是相当于市行金库那种存钱地方了，当然了也只能远远的站在外面隔着一个栅栏递出凭条，让人家从里面把银钱给你递出来。要是敢迈出一步，也是要掉脑袋的。
手中拿着银钱袋子，光子眼泪都下来了。这些钱就是三个月来木作营的老少妇女几十口人起早贪黑做的漆器变现的。
以往这些按照规矩的话，差不多应该能算折现应该出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就算加上有烟炭火明敬各种名目的过路钱都撒出去，也至少也应该几十两白花花银子才对。
可现在，秦朗从光子手中接过银钱袋子。打开抖了抖，里面就躺着几块有点金属光泽的黑块，上面还布满了各种牙印，就是小石块嘛！
“这是多少？”
“定的是劣三等次品！给十一两六百八十文！”
光子说着一直抹眼泪，而虎子则满脸通红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不停锤着马车的扶手，空有一把傻力气和人家官府较真和送死没区别。
老李头摇了摇头叹气的说道：“后生仔，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样子，恐怕在家不是自己开伙吧？？”
秦朗抬起头来，把这有点肮脏的碎银子放了回去，把银钱袋子递给了光子好生拿好，这才点头说道：“开伙？您说的是自家做饭吃吗？那个我是……”
“哈，他是我们木作营郎中，是吃百家饭的，到了饭点走到哪一家就吃哪一家，他可真不会开伙！”不等秦朗说完，虎子首先接上了话，连擦着眼泪的光子也不断点头认同虎子的话。
秦朗眉头略微一皱心中暗想，我这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中，还没有完全融入其中，说话一定要小心谨慎，就好比刚才我居然没有自家开伙这事情幸好虎子接了话，要不然还真的说出来让人起疑，改天我也要自己做几次饭，免得说走嘴。
“我就说嘛，你小郎中啊，不但没自己开伙，也没有自家摸过银钱吧！看你刚才看银子的样子就知道了。
我老李头做了一辈子马夫了，这坐过我马车的人比见过的牲口多，唯独一样没错的，你看银子的眼神！透过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并非贪墨之心，而是好奇！你居然好奇银子是这样子的？
那就是你自己在家不动银钱了，你可不是虎子那样傻汉，你这么精明的人，只能是银钱不过手的人物！对吧？我没看错吧！”
略微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之后，秦朗点头恭维道：“您太厉害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不在自家开伙的，这我只是跟着父亲在世的时候去各个营寨，到了别的地方也是自然有人供奉伙食不差，银钱之事从未过手，这次见了是有点好奇的，让您见笑了。”
“我是没亲手接过银子，在村寨走动大家都是用工出夫或者柴米油盐来顶了诊资。极少给银子的，至多给几个铜板。可是现如今世道这袋子银钱够不够……我这还要去药店买药！”
“顺着这条道就是出城的路，在那边有城里有名的药铺行，还有一个粥饼店，我们去吃一口。这晌午过了我们也要祭一下五脏庙啊，这牲口也要找地方卸了笼头好生饮一下了吧！……不瞒你说，你们手上这十一两银子，已经不少不少了。可以买十一石粮食，这应该是柴薪皂隶七月的薪俸了吧。不少了！”
听老李头这么一说，光子没好气的拍了一下马车说道：“您是不知道，这不是一家的漆器，这是木作营几十口子老娘们没黑没白做的，这要是一分可就没多少了，这要没有新的烛令给活做，这冬可就要饿死人了！
而且这路啥样您也知道，恐怕今年是不会给新的活计了，就算给了物料也难以运进去，要是第一场雪来了，恐怕就更难了！”
秦朗扭头不由的疑惑的问道：“物料？难道这漆器啥的，都要从外地运物料进木作营，然后木作营做出来卖？”
光子连忙点头应道：“对啊对啊！这漆器啊，一上来就要黑漆做底的。让村里的手艺巧的姐姐们用细针勾画出图样。
在上一层的新罗漆，这新罗据说是有的一个外邦，在海对面！千里迢迢从那边通商弄来新罗漆，名贵的很！
这漆器之上要戗金的就要上雄黄和白蜡，要是戗银上去就要用到韶粉。这些东西暴晒混合之后就会有毒啊，下一个工序就要用角桃，据村里老人说之所以用到角桃，就是因为角桃可以解毒。
剩下还需要纸锦缎金银细碎等多了去了，如果有达官贵人用，更是要用到镶嵌玛瑙珠玉事，又要让朱大娘操心了。
您看这一堆的家伙什，哪能木作营都有，所以每次派下来的活计要我们自己拉物料的，这人困马乏跑冒滴漏，哪里会可丁可卯？朝廷可不管我们死活，这烛令一下，就要照办，定死了日子和差事，而且孝敬是一点不能少，不然就是今日下场了……！”
“就算……就算是钱少点，我们木作营也不至于饿死人吧？”秦朗眼睛都瞪大了，这粮食危机比钱更加恐怖。
光子嘴中叼着一根稻草眼皮耷拉着说道：“嗯，死人不至于！以前我小时候听老人们经常说是往年经常发生的，我是没见到。但是绝对过的很惨的，饿肚子是经常的。咱们的雪下的大，家里断了粮可以没地方弄吃的了，人出不来门的。
到了寒冬风季来了，大风一吹人要是在外面都给吹跑了，所以就怕猫冬，这一冬的吃喝都要提前备好，不然全家饿死都没人知道。最难年关口还要交一场年税，这人头大税不能短了，本身家里没有多少吃食了，再上一次税就能活下来等春都不易啊。”
“等春？”
“就是等春天到了可以播种就是春耕时节，这时候刚刚过完冬，就是大春叔这样的老猎户都不会这时候打猎去，就是因为万物生发需要滋养。农户尚且如此，何况工户了。”
“咱们木作营东边不是一大片农田吗？怎么不弄点种子弄上，多少有点收成不是？”
老李头在前面赶着车不由哈哈一笑说道：“小郎中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怎么光问些瞎事？
你看啊，南屏村那是正儿八经的村子，自有农田的。这农田都是按亩科税的。你们木作营是朝廷大军留下的匠人营地，本身吃的就是皇粮。
后来大军走了，你们祖宗就留这地方成了现在的木作营，可是祖祖辈辈都是木匠啊。这木作大营除了老营又细分为东西南北四大村。分别是长木村、方木村、圆木村、锯木村！
你们把木头玩的贼溜圆可是种地就抓瞎了，你们谁也不会伺候地，而且木作营呆的地方都是山林之地，要想弄成农田那是做梦吧。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在山上种粮食，可是一直没有啥起色。真的费的人工比收成来说差远了，人吃的都比种出来的粮食多，所以就没人种了。
再一点就是粮土之税，这自己开荒种地是朝廷允的，可是开荒之后头三年不收税，后面要缴税了，这山地之中好容易开荒出一片地每年产不出几口人口粮就要按照农田的税缴，这也是最后就算开了荒地也要抛荒的缘故。”
“以前啊，是没有程家庄的，俺们程家庄那是因为程家老祖宗是封了食邑的。这程家庄方圆八里半就是当年皇帝亲口抚恤恩赐的。
你们看到的那和丰城城墙一色的城墙就是俺们程家庄独有的，这方圆几百里里面只有程家庄不是城反而有城墙。
丰城一带最好的水田就在程家庄了……”
一路上秦朗算是通过交流了解和明白了点周围的民生情况，这一次大半车的漆器才换了十一两碎银子，这还是半个村的口粮钱。
老村长能放心让光子来送货，并且还愿意拿出这些来给大春叔治伤，可以看出村子里实在也没啥能拿出手的了。
手中攥着银钱袋子走进了城西最大的药材行，这家店可真的是高大，朱红广厦不敢说，可也是周围这条街上最大门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