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再度袭来，带着丝丝的凉意，晃动着枝头的绿叶，斑驳了月色。苏明净抬起脚步，在夜色之中走了几步，然后站在空旷的院中，仰望着月色，嘴角的笑意化为了苦涩。
“公主……”
紫檀跟在苏明净的后面，默默的看着苏明净的背影，看着那一头白霜，心颤抖了几下，轻咬住了唇。
夜色凄凄，洁白的月光似乎又将她一头的白霜染白了几分，却是无言了凄凉了背影。
她说的没错，驸马走了，将她的一头青丝带走，化为了白霜。这三日能将黑发化为白霜的愁，该是有多深啊！
“紫檀，虽说这么些年，你一直名义上是我的宫女，可是你该明白我将你放在何种地位。”苏明净将手背在身后，背对着紫檀，静静的瞭望着月色，清冷的眉眼间，满是忧思。
一直放着的，是姐妹的位置啊。
“好，紫檀不再提回大漠的事情，日后公主在哪儿，紫檀就去哪儿。”紫檀抿唇，低下了眉梢，浅浅的笑着，两行泪水滑落了眼眶。
“傻瓜，哭什么呢？我都没哭。”苏明净背对着紫檀，忽然裂开嘴浅浅的笑着，轻声说道，“把眼泪擦干了，以后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夜深了，你先回去睡吧。”
她要活着，勇敢的活着，然后亲手将那个出卖寇简唯的人揪出来，来告慰他的亡魂。以后，没有了他的保护的路，会走的很危险吧，可是她不怕了，因为他会在心间陪着她的。
夜无言，风微凉。
半弯的月亮倒影在池水边，将那一滩清澈见底的水，照的波光粼粼的，格外的美丽。苏明净轻步的走到了水池边，弯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静静的看着河中的那一轮冷月。
伸手，轻轻的脱去了自己的鞋子，将脚放在水中，轻轻的打着秋千，嘴角挂着恬淡的笑意，在脑海之中回忆那一年那一日，他站在假山后面，戏言是谁家的仙子笑若黄鹂，脆人耳膜。
往事历历仍在，却早已物是人非，徒留一身伤悲。
“沙沙沙……”
微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轻轻的惊了思绪。这声音，是风？还是脚步声？
慢慢的回过头，看着身后身后的那个人，眼中慢慢的溢满了眼眶，低下头，“你来啦，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顺着路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寇府的大门前，将府中灯还亮着，就敲门进来看看。”叶展颜走到了苏明净的身后，垂下眼眸看着她眼中的伤痕，看着她的一头白发，缓缓的舒了口气，压抑住心头的疼痛，“唐突了吗？”
“没有啊，你坐吧。”苏明净摇头，示意莲觉在身侧坐了下来，问道，“仕途为官，还习惯吗？”
“都一样，没什么习不习惯的。”叶展颜看着苏明净，沉默一下，问，“你在查他的死因？”
一晃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明眼人都知道，苏明净对寇简唯的死不甘心，她一定是在查着什么。
“你是想劝我放下吗？”苏明净没有回答，别过头不再看他。
明知她放不下，他这是还要劝她放下么？呵呵，叶展颜啊叶展颜，你知道，不可能的。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昨日有消息传回兵部，王淮的死状很奇怪。”叶展颜抿唇，摇了摇头，看着苏明净的侧脸，眼中依然干净若水，却是含着淡淡的复杂之意，“你若真想查，和我说说你知道的情况，我可以帮你的。”
“你……”苏明净心中一动，猛然的转过头看着莲觉，一脸的诧异之色。
这是曾经那个莲觉会说的话吗？他不是总是开口闭口放下吗？如今这是为何？
一样透彻的眼神，似一汪明净的泉水一般温柔透明，一样恬淡的笑意。只是不同的是，他的头发越长越长，如今发丝已经能用玉冠束住，束成发髻。
如今的叶展颜真的还是那个莲觉吗？
“你，想去雁门关吗？”叶展颜轻轻的笑着，依然清淡的脸色，嘴角挂点些许心疼，些许笑意。
雁门关，是他牺牲的地方。她该是想去的吧，他从她的眼中能看到那抹遗憾，那抹挥之不去的伤痕。
“雁门关……”熟悉的字眼，飘进了苏明净的耳中，一声声的颤抖了她的心。
雁门关啊，这是埋葬了他一声荣辱的边关啊。他的尸骨，他的血泪，全部埋葬在那里。如今汴京有的，不过只是一个空空的衣冠冢啊。
又怎么会不想去呢？
泪水在默念这三个字的时候，又是湿润了眼眶。
“想去吗？我带你去雁门关好不好？”叶展颜默默的凝望着苏明净脸上的泪痕，缓缓的抬起了手，似乎是想去替她擦拭眼泪。然而那手在靠近她的脸颊之时，却犹豫了一下，收了回去，嗓音淡淡的说道，“别哭了，好么？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想去哪里啊？
她最想去的地方，如今已无法到达。如今他这样的好，又是为哪般？
“你，似乎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苏明净抬起拭去了眼中的泪花，吸了口气，话语之中有些惆怅。
当初的那个只知道念经的莲觉，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改变的又岂是我一人？”叶展颜笑了笑，“你的意思？”
“雁门关啊，想啊，如何能不想啊……”苏明净别过头，笑容之中又些惆怅。
他说的是，这么些，变的又岂是一人？
就也是就是世事无常吧，只是不知是时光改变了人，还是人改了时光。苏明净顿了一下，又问道，“你最近不忙吗？”
现在的他与以前不同了，以前只是和尚，如今是朝廷命官，兵部侍郎，位居正三品的官职。只怕他没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吧。
叶展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见苏明净不解的看着他，才缓缓的开口道，“若是想去，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动身，去雁门关。”
仕途又如何，名利又如何，其实他不管是叶展颜还是莲觉，那颗心都是不曾变过。虚幻的富贵与他来说，只不过是过眼烟云，他本无心这些，只是进了仕途，才能方便照顾她吧。
才能如他一般，不管何时，都能挡在她的前面。
苏明净眨了几下眼睛，默默的看着叶展颜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干疼。随即她舒了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算了，不必了。等哪一日，我将出卖简唯的人找出来，你再带我去吧。如今，那里算是我一个念想吧。”
“也好，随你吧，若是想去哪里，随时来和我说。”叶展颜点头。
风吹过，将那缠绕在心头的情绪慢慢的装满了脑海，却不再说言，就这么沉默的坐着，任思绪越飘越远。
幽暗的天牢，到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颜子俊在牢头的带领之下，在最里面的一处天牢门前停了下来，然后就这么的看着牢房里，身穿囚服的金洛神。
雁门关一战，退了辽兵，可是作为辽军将领的金洛神在撤退的时候，被宋军包围，被活捉过来。原本，依照宋将的意思，是要在雁门关将金洛神斩首，祭奠死去的寇简唯，可是最后被叶展颜劝阻了。
其实，这些年的战争，金洛神看得出来，也累了。她其实也是被战争所累，她只不过是个女人啊，为何这连天的战火要牵连到她呢？
默默的叹了口气，客气的请牢头将牢房的木打开，走近了金洛神的身边，却是没有说话。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金洛神听见脚步声，侧目看了颜子俊一样，先是微微的愣了一下，而后又继续的背过身子，看着牢房的石壁。
这些年，逐渐的明白，这一场战争，本是好战的辽人挑起，战争最后的受益人，不过是那些权贵之势。而对于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只是灾难。
只是现在明白这些又何用？这些明白，来的太迟太迟了，如今她出了事，她的那群因战乱而只剩下老弱妇孺的族人，可在草原之上被外族欺凌？
“我是喜欢看人笑话不错，你要是这么以为我也没办法。”颜子俊挑了挑眉，也不嫌弃牢房太脏，走到了她身边坐了下来，从袖间掏出一壶酒在她面前摇了几下道，“即便是看笑话，也应该是我第一个来看你的人吧，反正牢狱寂寞，喝喝酒聊聊天总归可以的吧，反正你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颜统领说的是。”金洛神笑了笑，叫颜子俊‘颜统领’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转身接过了他手中的酒，仰头喝了一口。
颜子俊，西夏人，如今却背叛了西夏国，投了宋。
她金洛神虽是女人，但是最不耻的就是投敌叛国之人，而眼前这人便是。
“你这声‘颜统领’我怎么听出了浓浓讽刺的意味？”颜子俊抿唇笑了出声，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无奈。他从袖间又拿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口道，“你在讽刺我。”